窗外的阳光太浓艳了,艳丽到刺眼的地步。
我挪开了向着窗外的目光,远远的窗台上似乎有只猫跑过去,嘴里叼着什么小动物的残骸,一路走一路滴着血。
我不喜欢晴天,阳光,还有那些灿烂的东西。
比方说,就像,讲台上的那个家伙。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麦克.莫顿,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海蓝色的双眸,灿烂的浅金色短发,明媚动人的笑容,开朗的个性,顽皮的小动作……
哦,多讨人喜欢啊,多么可爱啊,这样一个阳光可爱的男孩子。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或许是趋暗性生物对于光明的天然厌恶,还是对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的嫉妒呢?
在我的世界里,天上不需要太阳。
黑暗给人以被庇护的安心感。
“同学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
男孩子笑容灿烂,漂亮的眼睛闪动着看我,混杂着奇怪的期待和喜悦。
“不可以。”看着他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下来,我忽然感到一种恶劣的快感,“我不喜欢你坐在我旁边。”
最后我还是跟那家伙坐了同桌,是班主任安排的,我能猜到那个愚昧的女人在想些什么,哦,诺顿太孤僻了,太孤单了,麦克正好可以让他开朗一些……
愚蠢。
我享受我的孤僻。我才不需要什么同伴。
“诺顿同学!要吃草莓派嘛?”
“不。”
我感到一阵心理性头疼,这家伙的话出奇地多,虽然这非常符合他的外形,但实在叫人感到烦躁。
“诺顿诺顿,一起去买零食吧?”
“不。”
“诺顿诺顿,一起回家吗?”
“不。”
“诺顿诺顿,一起去看球赛吧!是威廉他们的!”
“……不。”
我以为只要我拒绝,他就会选择知难而退,毕竟我想没有人喜欢反反复复地碰钉子贴冷屁股,他总会放弃的。
那家伙人缘很好,男生们乐意带着他玩,女生们简直把他当成了小弟弟看待,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找到比我好得多的朋友,大可不必在我这里反复地浪费精力。
我的冷淡持续了一个星期前,那家伙果然渐渐地远离了我,废话也显著地减少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我又有种古怪的失落。
原来他跟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可转念一想,那家伙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我一次一次掐灭他的好心,我自然没有什么指责他的理由。
诺顿.坎贝尔不需要朋友。
以前不需要,现在也不需要。
麦克.莫顿?他算什么朋友。
出乎意料,第二天下午,我收到了那家伙给我的纸条。
字体工工整整,和本人一样都是很讨人喜欢的类型。
“诺顿.坎贝尔同学,有要事洽谈,请于晚上八点钟到实验楼顶楼会面。麦克.诺顿。”
傻兮兮的。他能有什么事搞得像地下*会谈?
我向旁边瞥了一眼那家伙坐得不太端正,凳子几乎跟我的贴在了一起,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的,简直把期待都写在了脸上。
好吧。另外,把你的椅子挪开。
我在纸条上写,然后扔还给他。
也许当时我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后来我仔细回想,我当时,心里有种确幸的欣喜,不动声色地扩散,连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
“诺顿同学,你……很讨厌我吗?”他问。
顶楼是一片玻璃温棚,但荒废了很久了,地上厚厚地积着灰尘,还有干涸的泥迹,一块一块的。
从不太干净的顶棚望出去,能看见漆黑的天幕,并没有多少星星,却仍然是美的,干净,纯粹,黑暗。
我张口,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啊……所以诺顿同学,果然不喜欢我啊。”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古怪,有种深切的懊恼和悲哀的绝望。
和他平常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我说不清我的感受,但我的嘴比大脑快了一步,抢先道:“没有。没有讨厌你。”
“是吗?”
“嗯。”
他忽然高兴起来,海蓝色双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某种亮晶晶的液体盈在眼眶里,他的高兴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犹如没有星星的天幕。
“太好了。”他忽然上前一步,在我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抱住了我。
他身上有种很浅淡的香味,甜甜的,很像是香草冰淇淋。
只不过很淡就是了。
“还好诺顿没有讨厌我。”他在我耳边喃喃地说,“还好,我还不是那么……”
什么?
我没有听清他最后那句话,但他很快放开了我,我也没有多管闲事地去问。
“真好啊,诺顿。”他说。
我发现他的右眼里,有一颗星星。
天幕不需要星星多此一举,静谧的海底里,星星才能物尽其用。
怪不得天上没有星星,原来全都在你的眼里。
只有你与之相配。
后来我们的关系好转了很多,我把它的原因总结为那天晚上我在温棚里不经脑子的话,但也没什么不一样,那家伙依然聒噪,废话很多,他的人缘也相当好,开朗活泼讨人喜爱,我渐渐忘记了顶楼上他的不对劲,还有最后那句没能听清的话。
黛米和艾玛几个女孩子对麦克居然能够攻略到那个“沉默寡言”的诺顿统一表示震惊,薇拉和克洛伊认为我是比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伊索更难相处的家伙,奈布他们倒是无所谓,只说我只是不爱说话,实际上挺好相处。
“诺顿!今天去打球吧,威廉奈布他们都去!”
“啊……好。”
我一边走一边开始思考我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沦陷……呸,不是,要被那几个女孩子带歪了,什么攻略沦陷,胡扯八道。
我以为他们所说的“球场”规模不会大,谁知是非常正规的球场,设立了分区,篮球,羽毛球,甚至还有网球场地和一个不太大的足球草坪。
“我就是因为这里有网球才经常来的。”麦克说。
他的网球打得很不错,先是对着发球器独自练习,很快把旁边打篮球的奈布几个人吸引过来,要跟他一一单挑。
“这不公平吧,”我说,“你们这么多人搞车轮战术啊。”
“哎呀,诺顿居然还会心疼人吗?”威廉冲着我挤眉弄眼,看到我的神色才悻悻收敛,伊莱笑着说:“不会的,只不过随手玩玩罢了。”
我没再多说什么。
麦克都没有提出异议,我好像有些越疽代苞了。我懊恼地想。
麦克技术真的很棒,一只网球拍在他手里就好像胳膊延长了一般,控制得得心应手,即使搞车轮战,几个男生也完全不是对手,一一败下阵来。
“欸,诺顿怎么不来玩把?”奈布喊我。
“我不了,我不会打网球。”
麦克随手扔了球拍,我递给他一瓶水。
“诺顿怎么这么贤妻良母啊今天,一般这种事不都是咱们伊莱妈妈代劳吗?”
“啊对,”我假笑,“所以没给你们带。”
“哎哟,只给麦克呀,这么贴心~”
“滚。”
麦克笑着放下水瓶,奈布想过来抢一口,麦克身手倒是敏捷,迅速把水瓶藏到怀里。
“不给就是不给。”
打闹中麦克衣袖卷起,一晃而过间我仿佛看到……
那家伙的左手腕上,有很大一片红色伤痕,像是烧伤或者大面积的割伤。
手腕上?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看清楚,因此便没敢多问。
只不过,心里总有种慌张的不安感。
麦克经常会给我偷偷塞些小纸条,上面通常是很幼稚的简笔画,有时候会问我下课之后要不要一起去买零食之类的。
今天下午我刚回到座位,就发现黑笔下面压着一张整整齐齐叠好的纸条。
“诺顿同学:今天下午我可能不在,如果可以请帮我请个假。麦克。”后面画着一个丑不拉几的笑容。
今天不在?为什么?
我无法控制地想起他手腕上的伤痕。
去跟老师请了假,只说是身体不适,老师没有多问。
放了学,我经过学校那棵已经活了很多年的老柳树,枝叶茂密,从空中垂下来,垂到地上,围成一座天然的树屋。
我*使神差似的,挑起树枝,钻了进去。
金发的天使就坐在那里。
他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放在胳臂上,柔软的金色发丝铺开来,我看不见他的脸。
“是诺顿吗?”他问。
“嗯。”
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什么都没有问,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两个男孩子,安静地坐在生命的枝叶中间,周围是绝对的静寂。
外面偶尔有女孩子的嬉笑交谈,但很快就远去了。
“我刚刚在想,如果是诺顿,一定可以找到我的。”他忽然开口。
“如果你没有来,我就一直待在这里。如果来的人不是诺顿,我就把他赶出去。”
“还好你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眼眸里死寂一片,没有曾经的光亮也没有故作的悲伤。
我忽然更加慌张起来,接着做出了一个我跟他都没有想到的举措。
我抱住了他。
“嗯,我来了。”我说。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跪在地上的膝盖开始疼痛,他抬起手,回抱住了我。
“可能非常煞风景,麦克。”我轻声地说,“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要说。”
“什么?”
“你忘记拿今天的作业了。”
“……”
“我喜欢你。”
“嗯。”
“麦克,我喜欢你。”
“嗯。”
“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啊。”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来,接着我们相视而笑,笑得那么开心,眼泪都蓄在眼眶里,笑到喘不过气。
就是这样。
也许我不了解你的处境,我不理解你的感受,我不能实质性地帮助你,但至少,我可以站在你身后,然后告诉你,我喜欢你。
(emmmm喜欢甜文的看官到这里其实就可以退出了……后面要解释前文的一些伏笔,最后结局不太好,看不下去虐的看官就先回避(益))
我的名字是诺顿.坎贝尔。
我的同桌是麦克.莫顿。他是我的男朋友。
那天之后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并没有遮掩什么,因此班里又一次震惊于麦克居然真的拿下了诺顿.坎贝尔。
麦克有时候会对我抱怨一句,“你看你以前对我那么不好,全班都知道是我倒追的你耶。”
我乖乖认罪。
想到以前的想法,我只觉得不可思议。
“我应该早一点把你偷过来的。我后悔了。”
我们相视大笑。
但我仍然非常不安。
麦克每天都那么开心,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放在心上,但他越没心没肺,我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发严重。
他身上确实有伤。身体各处都有,右手上少一些,左臂是最严重的区域。很多伤痕是反复割裂形成的,再加之我从艾米丽那里听说了关于他过去家庭的一些信息,心里就更加慌张起来。
“喧嚣”马戏团。
那个惨案在整个省份都赫赫有名,血流成河,残肢碎片,连去查看的警察据说都噩梦连连,不得已去看心理医生,而作为从惨案中唯一幸存的男孩,他这样是不正常的。
他经常会说一些自贬的话语,别人都以为他只是开个玩笑,但我总是能从话语中感到悲哀和自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经常发呆,沉默着看着窗外,偶尔有猫撕咬着猎物,他总是看得津津有味,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
“你应该建议他去看一个专业的心理医师。”艾米丽说。
但我每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他总是沉默很久,然后淡淡地拒绝。
他对我非常好,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不管我偶然间提到什么,他一定会想法设法地弄来摆在我面前,好像,好像……是在补偿。
我无计可施。
我只能袖手旁观,茫然地看着他,反复地猜测,反复地慌张。
明天是周末。
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不论如何都要说服他去看心理医生,必要的话我甚至准备动用武力把他绑去。
他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越了解他,我越坚信这个想法。
可是今天下午,他没有来学校。
甚至连一张纸条都没有留,也没有请假,他无缘无故地旷了课,我去问别人,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啊?你跟他不是最熟了吗,我不知道啊”
是啊,我们最熟了,但我从不曾了解他。
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我无力阻止。
整整一下午我都心神不宁,上课的间隙仿佛听到外面有猫叫声,匆忙一瞥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周围散落着被啃噬过的碎骨。
放学后我本该直接回家,恍恍惚惚地却不知怎么逛到了实验楼附近。
顶楼就是温棚,我曾经在这里看着他,发现他眼底原来有一颗星星。
他是我的星星。
我踏上台阶,推了推那两扇紧闭的玻璃门。
锁上了?
平常实验楼是从来不锁的。
我意兴阑珊地转身,刚准备离开,头上就传来一种,重物坠落时的破空之声。
麦克.莫顿。
他闭着双眼,我没能看到他那双漂亮的海蓝色双眸,我也失掉了再看一眼那颗星星的机会。他坠落的姿势很优美,像是折翼的天使,从天堂,坠向地狱。
人间即地狱。
金色的发丝肆意飞扬,他美得如同油画,仅仅一个瞬间,我却能看清他的一切。
原来是我错了。
我忽略了他笑靥如花之下,那颗早已经崩坏的心。
我的星星爆炸了。
星星爆炸后会变成什么呢?
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出来的那个瞬间,阳光明媚,浓艳到刺眼的地步。
让人恶心。
我讨厌阳光,但是我爱上了一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人。
一旁一群忙忙碌碌的人从车上推下一个巨大的帆布袋,里面还渗透着血迹,我知道那是,那家伙的尸体。
我看着他们打开袋子,把尸体搬进屋里。
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滚落出来,恰好向着我的方向。
静谧的海底里,安静地沉睡着一颗星星。
可是,它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当时阳光正好,树荫从窗外投射进来,温柔地笼罩着他。
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失去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
他说,有的,我如果没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