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小学三年级,我妈带着我和妹妹去市体育馆,想让我们在这个假期开始学习打羽毛球,好好锻炼身体。刚刚走到羽毛球场的门口,外公给我妈妈打来了电话,现在想来,就是那个电话在冥冥中决定了我必和网球结缘。
外公是一个热爱体育的退休数学老师,年轻时候篮球足球和田径都很优秀,自我记事起,外公家的电视常年播放着CCTV5。从电话中我得知,外公听说了妈妈要带我和妹妹去学打羽毛球,但是外公却坚持让妈妈给我们俩报网球。那时我不懂外公为什么这么坚定,也许是因为外公有一个网球梦:从我记事起外公家中一直挂着一支老旧的网球拍;也许是因为当时突然浓烈起来的网球氛围:那年罗兰加洛斯的球场上,红土飞扬,终于有一个亚洲人、一个中国人站在了大满贯的最高领奖台上。
那个假期,第一次拿起网球拍的感觉恍若昨日。我拿着教练的网球拍,只觉得这拍子,好重。
之后的寒假,家里在给我续报了网球课的同时还给我报名了游泳班,每天一上完游泳课,我和妹妹就飞快地跑回外公家,那段时间恰逢澳网,外公早已帮我们调好了澳网的转播频道,CCTV5是经常不转播网球的,但好在还有一个电视频道叫“高尔夫/网球”,虽然会有点延迟,但在当时,章鱼TV和抓饭直播都尚未掀起网球转播热潮(虽然现在章鱼也不播了),“高尔夫/网球”这个名字杂糅的频道简直就是网球爱好者的福音。
同年夏天,我在外公家的沙发上用铁勺挖着西瓜吃,看见电视里面一个一身纯白的潇洒身影。
外公和爸爸边看电视边聊起来,我听见外公说“要不是费德勒年纪大了,没人可以打得过他”。我看向屏幕里那个人:头系白色吸汗带、总是被对手大斜线调动,常常在底线被动折返跑。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费德勒”这个名字,原来在大人的世界中,他是一个“年轻时无人能敌、但现在因为年龄而进入低谷期”的网球运动员。
从那一次起,罗杰费德勒渐渐走进了我的视野并成为这十年里唯一可以让我为之动容、为之疯狂、为之遗憾难眠的存在。
今天的我早已记不清真正喜欢上费德勒的确切时间,或许就是年那场他稍显被动的比赛,或许单单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优雅和灵光乍现般的好球。
随着那一年四大满贯、各大师赛以及年终总决赛的落幕,我和妹妹心中的好感球员逐渐分明:WTA中,李娜总是能牵动中国人的心弦,她无疑是我们看网球最大的骄傲,此外,莎拉波娃是让我们爱得纠结的存在,我们爱她标志性的凌空抽球,爱她垂到脖颈间的金色马尾,也爱她的凶狠球路、迷人面庞,但倘若她在比赛中战胜了李娜,我们便生发出诸多遗憾来;ATP里,我最钟爱的球员是费德勒,我妹在巨头粉的前提下最喜欢德约科维奇。
能让我爸、我妹和我三个人都泡在书房,争坐中间好位子的,无非是牛鸡大战。
我和我爸是忠实奶粉,我妹是鸡粉。看比赛的过程中常常有一些不可避免的口角摩擦。费德勒在球风上常常先占据上风,但是德约科维奇的顽强与逆转能力球迷们有目共睹。每当到了关键分,我甚至会紧张得手心出汗,心里默念一遍各路神仙,只求保佑费德勒赢下此分。
深夜的书房里装满了我们的喝彩声,只不过我和妹妹的喝彩是跳脱的,我爸的喝彩是沉默的。
温网是我当时最喜欢的赛事,提起温布尔顿,总是会不禁想起上世纪那个充满木拍气息的网球时代。
但温网有一点不好,赛事时间在六月,六月是考试的季节,第二学期的期末考几乎都在六七月。如若在这期间我妈看见书房里还亮着灯,我们沉迷于比赛放弃睡眠时间,她首先会迁怒于我爸“没有时间观念”。
每当那熟悉的拖鞋声由远及近,我爸立马警觉起来,同我和妹妹低喊:“赶紧躲进去,别害我!”
我们每次都躲,但我爸照样每次都露馅。原因无非是:电脑前只有一个人,却有三把椅子,三个杯子,三支水果叉子。
当然,有时我妈不必亲自到场就能发现猫腻:我和妹妹常常一听见我妈的拖鞋声就会大乱阵脚,尖叫着狂奔回房间然后反锁上门(至今仍心有余悸),独留我爸一人面对疾风。
每每这时,我爸就会压低嗓子不停同我们说:“声音小点,声音小点!”,不过他的警告对我们向来无用,我那时觉得他总是佯装镇定,乖乖呆在椅子上等待疾风,但他的语气,他的神情,早已印证了我的假想:如果可以,我爸绝对会抬着电脑同我们一起跑走。因为那时,电脑屏幕上播放着肆意洒脱的竞技画面,当他拿出一瓶小酒,翻箱倒柜找出几只家中传下来的夜光杯,此刻他不仅仅是谁的父亲,谁的丈夫,不再是谁的依靠,他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渴望着偶像的赢球,执着地为一个千里之外、素不相识的人无声喝彩,他同我们一样,在方寸大的屏幕前畅想着遥远的欧洲网球沃土上全英草地俱乐部的茵茵青草,在稍有动作就吱吱作响的电脑椅上思考着那股逐渐浓烈的、始于西方的网球学潮。
澳网是我最熟悉的网球赛事,南半球罗德拉沃尔球场的夏日炎炎与墨尔本沙滩的阳光普照仿佛可以为远在北半球的我们驱散冬日阴霾。
李娜第三次打进澳网决赛那天,我爸妈带着我们全家一起去泡温泉。在浴所的休息区里,每个人的小电视几乎都在齐刷刷地播放CCTV5。随着齐布尔克娃的底线回球出界,李娜终于捧起了这座她几年来都无比接近但总是失之交臂的达芙妮·艾克哈里斯特纪念杯。整个休息区洋溢着欢欣无比的气氛,大家反复回味着这场并不艰难的决赛,那时我们对中国网球的崛起和市场潜力仍然抱有诸多期待。
在外公家时,我和妹妹经常追问外公最喜欢小德还是费德勒,各自都期望着外公的答案是自己的偶像。每到这时,外公就笑着摇头说:“都不是!”一开始,我俩都倍感疑惑,我妹问:“难道外公最喜欢的是纳达尔?”外公照旧笑着摇头,同我们用略带骄傲的口气说:“我最喜欢桑普拉斯!”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捉狭,仿佛在说:“猜吧!你们这群小鬼是猜不到的!”
这时候,一些我不曾见证过的画面就像老旧的VCD一样涌入我的脑海:那是许多个十年之前,桑普拉斯在美网战胜阿加西捧起冠军奖杯,也捧起了那个以发球上网为主要得分利器的网球时代。
家庭浓烈的网球氛围时时感染着我。我的外公和爸爸对网球的热爱自然不必多说,但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向来不准我们熬夜看球的妈妈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过于古板、缺乏激情。在又一次“深夜看球被我妈制止”之后,我终于爆发了。我同她说费德勒,说信仰,说自由,说少管我。她看着我烦躁的模样,终于不再说我,但眉头还是紧皱着的。我跑进房间关上门安心看起比赛,过了一会儿